古往今来论书法之品级,神品、逸品、妙品、能品等,最高当为神品。“摩崖三颂”中的《石门颂》,在几百通汉隶碑刻中,应属顶尖级的“神品”。
我学临此碑十几年了,一方面出于喜爱的缘故,更重要的是,它对我学习草书帮助很大!我主攻行草书,《石门颂》被称为“隶中之草”,适合我的性情与学书方向,故一直坚持下来。近几个月,经过较广泛地接触、学研其他东汉隶书名碑刻,越发坚定了对《石门颂》的看法,觉得此摩崖石刻确实达到了汉隶的高峰。
十多年前, 刚见到《石门颂》时,那圆融纵横,飘逸飞动,洒落自然,奇异恣肆的状态,一下子吸引了我。随着临写日久,印象也随之加深:其线条玄妙神秘,纤如丝毫,轻如云雾,灵动多恣,飘飘欲仙,抑是神仙所为,天界造就,日月生成?在我心里,这块摩崖变得如此神圣、高大,历经十几年相处后的今天,这种感觉丝毫未减。
清代杨守敬《平碑记》里评讲此碑:“行笔真如闲鹤闲鸥,飘飘欲仙,六朝疏秀一派皆从此出”,我以为评说的稍显平淡些,只说了表面现象,没有从骨子里分析出原因,未进入高层次的审美范畴。我觉得,这块矗立在陕西褒城县东北褒斜谷石门崖壁的刻石,与褒斜古栈道壮丽风光映襯,得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化,奇山异水孕育,摄受日月星辰精华,浸润山林苍莽之气,巍峨屹立千百年,已然成仙得道,成为聖石。犹如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,五百年出世,石破天惊一般。这块颂石,决不同于其他的汉隶石刻,细品之,它能激发人无穷的想象力,情驰神往,不能自持!
清祖翼跋此碑云 “三百年来司汉碑者不知凡几,竟无人学《石门颂》者,盖其雄厚奔放之气,胆怯者不敢学,力弱者不能学也。” 此论不虚!我临此刻数年,总感到徒见其形,未得神韵。按碑意写线条吧,则显得柔弱;结体上尝试率意自在,又写得松散;总体上又不得神采、韵味。我自认为属于胆不怯、力不弱之人,用功又勤,竟长期破解不了此石密码,掌握不了此刻真髓,何哉!
盖因此刻石太不平凡,乃天时地利人和,造就了它的高度。其天时,为东汉建和二年,公元一四八年,是东汉文化艺术包括隶书的鼎盛阶段,汉代石刻(汉画汉砖汉碑汉摩崖石刻)发展到高峰,深重雄大,高不可测。我觉得不是仅仅一般地刻字,而是情注其间,给予那些不会说话的石头注入了灵魂,颇似一种能够飞翔起来的玄虚、轻忽之力,化出形迹,化成无有,化于大象希形。其地利,山之雄之伟之豪,水之深之阔之秀,褒斜棧道之奇之险之幽,在这悬崖峭壁上写文凿字,那是何等的一番景致,鬼斧神工,钟灵毓秀,叹为观止!其人和,此时节文人学士多矣,锦绣文章多矣,书法圣手多矣!随便列举汉隶诸碑,书丹者全都是个顶个,大汉朝崛起了一代书法圣贤群体呀!尤其是《石门颂》,定为高手所为,依山造势,倚石挥就,凭借神力,洋洋洒洒五六百字,竟写成了仙踪神迹,艺术含量之高,让千秋万代人顶礼膜拜!
一为纯正之美。《石门颂》由篆入隶,形异而实同,正如包世臣言:“笔近篆而体近真者为隶”,写下了至纯至美的正宗隶书,给人以庄严、肃穆、飘逸、豁然之感,从中看出法度之严密,又无不出于法度之外,却不见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。
二现朴茂之态。此刻石挺劲、飘逸、挺拔,呈千恣百态,而朴实无华,以其深厚之内蕴,示人以真实自然之态。
三是结体之妙。善于统驭结构,字字活泼灵动,又独出心裁,裁剪适度,匠心独运,妙笔生花,整体看浑厚力实,细观又见奇态,多字妙构,领异标新,开了先河。
四则笔姿之灵。功力内含,字求简笔,但形长意长,形短意亦长,直笔有直笔之妙,斜笔有斜笔之巧,纵横驰骋,天设地造一般。
再就是文采斐然,而刻工特优。仅刻而言,抑扬顿挫,迟涩疾速,以石为纸,裁剪山川,化作锦绣,对书写内容的理解,各种书法的艺术技巧,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,实可称文绝书绝刻绝“三绝”刻石也!
值得一提的,还有《石门颂》的线条线质,虽为石刻刀凿,但体现出笔翰独有的特征。蔡邕论书中提到,惟笔软则奇怪生焉,看此石刀痕透笔迹,表现出柔和多姿,线条虽细,但柔而不弱,刚劲内敛。线条左伸右展,甚至不合规范似的,却活泼自在,似有神力相助,克服了一般碑石的严整有余、中规中矩,代之而来的灵异生动,似用毛笔直接书写一般。
至于说此刻难临,或者创作时难以体现出神韵,主要是其石刻品格高迈,已臻高境,若书家学养不足,技不娴熟,肯定难以达到心中的企求。如临学时,善于从其他汉隶中汲取丰富营养,融汇贯通,在体现原作笔意的同时,加入自己的理解,写出新的隶书语言,许是一条可行之迳!
当然,还有人说此石粗疏,不够精到,我感到也许这正是摩崖石刻的一大特点,随山势俯仰,依山壁造形,不计工拙,出现一些非常规的点画、结体,少许的瑕疵,反而能衬托出整体的大格局、大气势,毕竟瑕不掩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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